這是三十年前,發生澎湖的故事,影荷,人如其名,如荷花的倒影映在水面,恬淡清雅,美的沒有威脅性,卻無法不引人注意。影荷唸高中女校,公車站牌下的高職校草,每天一封情書,就托給影荷的鄰居閨蜜送達 (又是閨蜜!),影荷從未理會,她不是高傲,也會似有若無的偷偷瞄著他,但考上台灣的大學,是逃離原生家庭、逃離澎湖的唯一方法,她不要留在這裡。
愛情,不在十八歲的選項裡
校草送情書給漂亮的好學生,在那澎湖小鎮,街坊鄰里間,也就傳開了。民國六零年代,學校老師罵校草:「書不好好唸,還想追人家,人家女孩子可是要考大學的呀」,這段愛情注定不會開花結果。終究,情書沒有回過一封,高中還沒畢業,閨蜜就不來影荷的家裡串門子了,因為閨蜜和校草在一起了。既然是校草,女孩兒們都喜歡,閨蜜當然也喜歡,每天見面,每天送信,每天看得到,吃不到。小姐不要,丫環要!
海峽兩岸,各自嫁娶,她替自己過了另一種的人生
「嘿,妳知道我現在在哪嗎? 我在『他們』家的民宿啦,哈哈。」影荷看著傳來的訊息,又是那幫一起混長大的老同學,特無聊的中年人總愛瞎鬧,三十年來這些小道消息沒有停止過。 她想起那時閨蜜天天來家中送信的情景,後來二個女生又沒了聯絡,各走各的路,影荷考上台北的大學,台灣一待就是三十年,唸書、工作、結婚、生子,她已經不是澎湖那裡的人了。閨蜜和校草則留在小小的澎湖,畢業,結婚,經營一家民宿,哪都沒去。
這三十年間,二個女生沒再聯絡過,有趣的是,她卻清楚知道那對夫妻的每個人生階段,從當年結婚宴客請的桌數,到第一間房子賣了多少錢、孩子上了哪間學校…這些細碎的事,她在台灣,總有人向她報告那對夫妻的生活。 好像是閨蜜替她過著自己未選擇的另一種人生,如她當年所料,若是和校草談了戀愛,就會一輩子待在澎湖。
而她自己的後來呢? 尋常的五年級女人,沒什麼特別,也不輕鬆,工作、家庭、孩子、公婆…,台灣的破事鳥事也不少。
總會遇見的
影荷的孩子也長大紛紛離家了,她就愈常回去澎湖。這天,澎湖的公車上,影荷坐在車廂最後,有個男人上車了,他低著頭,一上車就順勢坐在剛離座乘客的空位上,影荷一眼就認出他,『沒有變太多呀,還是瘦廋高高的』,她心裡有一點點激動,又下意識的縮著脖子,身體往下滑了點,她想躲什麼呢? 上車的人愈來愈多,看樣子,他是不可能發現坐在車尾的她,她有些心安,又有一點想上前相認,『幹嘛呢?! 人那麼多,難道要擠過人群,挨到他身邊去說句話嗎? 這也太白痴了。』
90公分的距離
就這樣,一路看著他的腦勺、他的後側身,過站了影荷也不敢下車,直到男人在市場下車了,她探出頭,大膽往車外向下望,一般人下車是不會抬頭的,她很放心。但! 此時,他抬頭了! 他竟然抬頭了,距離只有90公分的高度差,他看到她了,她的臉,刷! 一下子被嚇白了,他也是,和她一樣驚訝地說不出話的臉,他認得她,滿臉震驚錯愕。公車開了,她嘴角微微上揚,想微笑又不敢笑,他的嘴微張,像是來不及說什麼,也是想笑不敢笑的臉。她趕緊縮回頭,肩膀鬆開了,背完完整整的靠在椅背上,這才放膽的微笑了。
如果再一次選擇,會接受他嗎?
「如果人生重來,也許我就留在那小小的澎湖,嫁給當年那個文青,過一生。」影荷說。她臉上的表情淡然失落感慨,一臉複雜。
「所以…其實妳當年也喜歡他嘛。」
「當時很恐懼,萬一動情留了下來,就會一輩子都待在澎湖,而且原生家庭的重擔壓迫,那時,我根本沒有能力去喜歡任何人…」
「那如果…如果哦,現在你們二個都是單身,他追求妳,妳會接受嗎?」我很好奇。
「不會」
「為什麼?」
「比較文青的說法是,我已經沒力氣再全心去愛一個人了。」
「那比較『實際的說法』是什麼?」我不想聽虛話,非要她把真話吐出來。
「嗯…如果我現在單身呀,當然找年輕的呀!」她聲音突然大了起來,我嚇一跳。
「我現在有錢有閒,孩子也終於大了,他媽的我還沒事去伺候另一個大爺啊! 男人的平均壽命比女人短,將來說不定我還要照顧他咧。」她的聲音又更大了。
「老娘這輩子照顧的男人,我的老子、我的兒子、我兒子的老子,夠啦夠啦,別再來啦!」當年如荷花倒影的少女,如今已成了憤世嫉俗的大媽了。
「對! 當然找鮮肉呀! 」「對! 年輕的才好,至少賞心悅目呀!」我們倆哈哈大笑。
淺淺一笑,不多不少,就是最好的相遇
哎呀! 不只男人想找年輕的,女人也是呀。什麼初戀、什麼純純的愛、最刻骨銘心的感情、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…巴拉巴拉,就留在「那裡」就好了,時空轉移,人是會變的。最好的相遇,就是如那90公分的淺淺一笑,不多不少,別再試圖敘舊,再重逢之後的相處,大多也是破壞了當年的回憶。
人,是會變的! 回憶之所以美麗,因為永恆。
*畢業於台大農經所。現為《嬰兒與母親》、《媽媽經》等作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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